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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37解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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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公主要入“月清觀”,景明帝與皇後心疼之餘,在伺候的人選上盡力地做了些鋪陳。

魚非魚就夾在這些下人中間,給送入了道觀裏。

她看到了桃三娘。彼時,桃三娘正在為當日的七公主今天的“淩虛真人”梳頭,一邊梳頭,一邊說著有趣的話逗姬鳳音開心。此時的桃三娘笑語盈盈、滿目慈愛,真摯而溫暖。

走到門口的魚非魚不覺就是一楞,腦子裏瞬間閃過一副極其美好而感人的畫面:慈母手中線,游子身上衣。

她懷疑是自己眼花,眼前的景象純屬幻覺。在她的記憶中,桃三娘絕對不是這個樣子,眉眼不曾如此和順過,笑容不曾這般由衷過,氣質也不曾這樣地從容大方過。眼前的桃三娘,直是毛毛蟲化成了蝴蝶,一夕之間,徹頭徹尾地改變了。變得令她心存疑惑,情不自禁地輕輕喚道:“三娘?……”

“啪”玉梳掉到地上,斷為數截。

桃三娘身子一顫,坎坎地跪下去,口稱:“真人恕罪……”

姬鳳音伸手制止了她的跪拜,眼睛瞪著來人,過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:“小……小郎?……”

這稱呼將往事呼啦啦拉至跟前。

魚非魚克制著浪花般的情緒,調笑道:“是。平蕪城匆匆一別,小娘子有沒有想過我呀?我可是為伊朝思暮想時常中宵獨立呢。”

姬鳳音乍遭劇變,有苦難言,言下突逢故人,頓時千言萬語湧上心頭,執手相看,竟未語淚先流。

“不得對真人無禮……”桃三娘揪著帕子慌亂地低斥。

魚非魚不覺朝她投以詫異的一瞥。以往的桃三娘不曾如此地威嚴過,永遠都是唯唯諾諾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模樣。是那種喜歡順手牽羊貪圖小便宜的典型的市井婦人。怎麽,這才進宮多久,就變得這麽有規矩有風範了?這人的可塑性還真是非一般的強呢!

桃三娘一對上她的視線,立馬便垂下頭去,在旁人眼中,這個動作就顯得很知進退。

母子親情再珍貴,也貴不過主人去。主人不發話,做下人的便沒有擅自開口的道理。

魚非魚攬住姬鳳音的腰身,一邊用帕子胡亂替她摸著眼淚鼻涕,一邊粗聲大氣地說道:“好了好了,知道你想我,我這不是特地趕來陪你了麽?你這是要做什麽?這一身的行頭不錯哇!又不用假扮男人,又不怕遭到騷擾,還不妨礙尋花問柳。——以前我咋就沒想到呢?瞧這天仙洞衣、雲頭雙臉鞋、白玉道簪,還有這逍遙巾,飄帶搖拽、瀟灑自如,怎麽瞧著我心頭癢癢呢?——我跟你說,男人最愛這個調調兒!……三娘?三娘楞著做什麽?見鬼了麽?你家女郎哪就那麽容易死呢?快別楞著,給我也照這個樣子打扮起來,讓我也體驗一回這風情與冷清兼具的感覺。女道士啊,不餌住雲溪,休丹罷藥畦。共知仙女麗,莫是阮郎妻。……”

遠岫秋綠,霜殘露融。琴書滿榻,杳若冰壺之內;盈庭花木,恍似瑤鏡之中。

“這兒不錯。”魚非魚立在廊下眺望著近景遠山,由衷讚嘆,“我就不明白,小丫頭哭哭啼啼的為什麽呢?此間樂,不思歸還差不多。”

聽了這話,姬鳳音不免又委屈地抹起眼淚來。

“醜死啦!小心嫁不出去!”對著纖塵不染的金秋美景,魚非魚一個勁兒地說著風涼話。

她並非故意刺激,只是她約略有些了解姬鳳音的脾氣,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壓抑。如果能夠讓她把內心的煩悶發洩出來,於她的身心健康極有好處。

而眼淚,無疑就是最好的療傷藥。

斷斷續續哭了幾場後,姬鳳音果然哭不出來了,揉著眼睛,仍舊不太高興。

魚非魚喧賓奪主,喚了左右侍從,吩咐煮一壺好茶來喝:“撿你們真人平日吃的最好的,讓我這窮鄉僻壤出來的草莽也領略一番神仙風味。”

姬鳳音給氣笑了:“還是這麽地能寒磣人!”

“道家有言:恩裏生害,害裏生恩。快意之時就該存著卻步的念頭。真人如果還記得這一點,也就沒那麽多煩惱了。”

說話間,左右奉上茶來。果如魚非魚所料的,乃是時下流行的吃法,將茶裏放入了姜、桂。

茶在火鳳國有三種身份:飲料、中藥、仙藥。南方的人大多將茶當作飲料,而北地,更多的則是用以治病、養生。“以茶養廉”的傳統尚未大規模形成。

把茶當作藥物,是因為這個時代受到道教的影響很大,所謂壽夭因由,修短在業。佛法以有生為空泛,故忘身以寄物。道法以無我為真實,故服餌以養生。自魏晉以來,為求長生所服用的藥物多為“五石散”。“散”是毒性很重的藥,用量失當是很危險的。有很多人在服用“五石散”後,產生強烈而痛苦的生理反應而死去。基於這一點,人們服食藥餌從金石類漸漸向草木類轉化。當在魏晉時,茶葉的藥性就被確實為具有養生、延年益壽的神奇作用,認為茶可令人輕身換骨、羽化、不畏嚴寒。

火鳳朝延續了這一傳統,更多的將茶當成了藥飲。

魚非魚端詳著碗裏的茶湯,有些遺憾。這裏沒有陸鴻漸,也沒有《茶經》,她要喝上前世的茶,就只能自己動手。

“來來來,反正閑著也是無聊。我教你們玩一回風雅扮一回世外高人。我告訴你們,這茶呀,還是你們的老祖宗黃帝的名字呢!……”

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。既然安排她來這邊,又不曾抹殺她前世的記憶,她要做什麽,大概老天都會默許會原諒吧?

“神農嘗百草,日遇七十二毒,得茶而解之。這是茶的來源。茶,或歸於瑤草,或歸於嘉木,為植物中珍品。茶不但用於藥食,還是款客之上需。有詩雲:‘客來正月九,庭迸鵝黃柳。對坐細論文,烹茶香勝酒。’這是一種雅好,也是一種境界。對於醫者而言,茶,入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五經。甘則補而苦則瀉。……

茶葉的好壞,可通過幾個方面辨別:整碎、色澤、嫩度、條形、凈度。這是外觀。還要通過湯色、香氣、滋味、葉底來品味優劣。……

喝茶是精神的體現。講究五禮:註目禮、端坐禮、致茶禮、奉茶禮、問答禮。還要講究五美:人美、境美、茶美、水美、藝美。……

茶,

香葉,嫩芽,

慕詩客,愛僧家。

碾雕白玉,羅織紅紗。

銚煎黃蕊色,婉轉曲塵花。

夜後邀陪明月,晨前命對朝霞。

洗盡古今人不倦,將至醉後豈堪誇。……美吧?不好意思,這可不是我的傑作,就同這茶一樣,都是從別人那裏順來的。……”

……

桂香如煙,散入九天。軟紅鱗鱗,徜徉靡麗。旁邊素蟾孤冷,片雲不縈,無所掛礙。

垂青拜伏在白玉地面上,詳細匯報著“月清觀”的情形:“……真人情緒已大好,又開始玩彈棋了有時還會拉上婢子同樂。……夜間,女郎往往睡得很晚,多在讀書。如果寫字的話,經常會直到東方初曉。……似乎膽子很大,不怕鬼神之物。往往提著燈籠一個人走來走去,還不許人陪著。有幾次直到清晨才回到住處,衣履盡是濕的,說是去附近的百花谷采花了。……女郎將采來的鮮花窨制成茶。又命工匠做了好多花樣奇巧的小玩意兒,說是茶具。真人也跟著每日忙碌,兩個人每天必定會對飲三盞。婢子吃過那茶,果然很不同。清香通竅、回味悠長。……每次都是女郎親自泡茶,婢子從來沒見過那樣泡茶的手法,倒像是指頭在跳舞,極是好看。……

與桃氏的關系,確實淺淡,不像是母女,也就比路人好一點的感覺。除了偶爾無傷大雅的玩笑,似乎也沒有什麽話說。只桃氏三番兩次地提醒女郎,對真人要守禮,女郎只管笑,反問:我一向隨心而行,三娘莫非忘了麽?……

真人對眼下的生活頗感滿意,一整天也能的聽到一句抱怨。還說要跟女郎就這麽一直住下去,無憂無慮甚好。……”

靜待片刻,聽到一聲“嗯”,垂青知機,輕身退了下去。

“香,想什麽呢?”澹臺清寂廣袖輕振,一只楠木長匣自袖底露出來。

“聽到沒?沒心沒肺,過得甚是自在呢。”嘴上微嘲著,將長匣推開,舒舒地展開那張封存了數百年的仕女小像。

子車無香的眼睛裏剎那劃過一抹恍惚。

“朱夏?”

“果然還是我們的太史大人對這個最敏感。”澹臺清寂哂笑著,再度細細打量畫中之人,“這世間,還真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哪!說真的,香,這幅畫,令我甚感振奮。得與百年前的人相遇,這也算是人生之幸事吧?”

數百年前,正是這個朱夏女給澹臺氏下了蠱、種了咒,又未給出確切的破解之法。數百年後,突然憑空冒出一個與下咒之人一模一樣的魚非魚,是巧合、是無意?

“前倨而後恭,你是打算留下她了?”子車無香白袍縈霜,端坐不動。只偶爾的一兩聲輕咳證明了他的真實性。

“太子楓想要的,洛氏想要的,我豈能不善加珍重?”

“你還說漏了一點,公子緣呢?”子車無香的口氣確實像是好意的提醒,可是澹臺清寂卻聽得修眉一跳。

“公子緣已屆弱冠,左相該為他擇取良家子以為婚配了。”

“嗯。”子車無香淡淡地回應,“希望他能聽從安排……”

“左相一世清政廉明,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管束不到,豈不貽笑大方?老丞相怕面子上掛不住吧?”必要時候,他不介意從旁幫一把。

務必要讓公子緣乖乖聽命,莫要再糾纏魚非魚,惹是生非。

“垂裳雖然已落入宇內,但是別意蠢蠢。你盡早還是幸了她為妙。”說出這話,子車無香便激烈地咳起來。

侍女趕緊奉上溫熱的茶水來。他拈起白玉盞,小啜了兩口,這才壓住了喉間的幹癢。

“真是個有趣的人哪!……”似乎沒有聽到他這話,澹臺清寂的手指緩緩刮過畫中人,心下漣漪層層。

女人的身體總是差不多的,倒是那美好的肌理包裹著的靈魂,才是值得人期待的。無香這人不谙情趣,只管一味地催促要那結果,怎知過程之美好?

看著那老僧入定俗世無爭的如月面龐,想到子車氏世世代代的境遇,並不比澹臺氏強,不禁就有些同病相憐:“閣中處女良多,擇一二為香溫席挑燈可好?總是一個人,不膩歪麽?”

廉纖煙雲拂月,點滴霖雨驚夢。子車無香低垂的眼瞼勃勃跳動,似顯得有些不悅。

“香,你的責任可不僅僅是守護這火鳳國的安危哪!澹臺氏無女以配,你這是打算讓子車氏絕後麽?還是再等個十幾二十年,倘若我幸得有後,屆時你才會考慮成親麽?一樹梨花壓海棠,只怕我孩兒她不會快活……”

素輝漠漠,羽衣翩翩,輕咳趨緊,流露出幾分慍怒難堪。

澹臺清寂斜睨著他,風涼道:“我們的太史大人也是有脾氣的。魚非魚若是看到你這個樣子,只怕要心碎吧?夢幻破滅、美玉微瑕,我很擔心哪,香!她會否抓住你這個弱點,欺負到你的頭上去?那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市井小人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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